薜荔

【魏长泽重生】沧浪归泽(二十)

原创人物出没,私设如山,ooc,对忘羡、江厌离、江枫眠、蓝家众不友好,不喜勿入,谢绝一切骂战

本章权谋篇,又名青蘅君死亡倒计时



风摇九子铃,灯映朱琐窗。

 

金光瑶缓步行过长廊,两名金家修士在前引路。四下里寂寂无声,檐铃声也因此显得格外清脆响亮——在金光瑶耳中,几乎到了刺耳又刺心的地步。但他面上仍是微微的、无懈可击的笑意,径自向金光善所居的客房走去。

 

白日的围猎中,他见着信号赶去,还未落地便见着下方一片混乱。一只又一只苍白利爪破土而出,四面里阴风飒飒,显然怨魂在不断聚拢过来。本来围猎用的凶尸大多灵智低下、本事有限,在这阴气万丈的环境中竟是实力倍增。冲锋结阵,进退有度,被同一种强大力量控制得堪称妙绝。纵然众多高手在场,无奈围观的小辈也多,四下里顾虑保护,竟让江无羡并蓝忘机趁乱逃去。

 

金光瑶细细想着白日所见,心头寒意越来越盛。他在岐山修行,从小到大没见过几个鬼修,对鬼道伎俩亦是所知极浅。谁知一上来便见识了这大宗师一级的驭尸手段!引怨气为火,以天地为炉,就在瞬息把一柄破剑铸成了阴虎符,浑然如天成一般。人言鬼道不稳,看来是确有其事——江无羡在猎场吹笛吸引凶尸,据说凶尸皆是摇摇晃晃,深一脚浅一脚地聚拢过来。偶尔还有些凶尸失控,脱离队伍漫游。到了生死关头,有阴虎符统御,却好像令行禁止的军队一般凶猛。这等天差地别似的实力波动,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发挥出来的了……

 

他心头忽然一跳,好似一块碎片正正卡进了缺口。正待要捉住那思绪再细想时,却有三下扣门之声传入耳中,克制而恭敬。“请进。”金光瑶起身道,顺手将灯芯挑了挑。

 

是两名金家修士。

 

“宗主有言,公子既已归宗认祖,金家人不可无金星雪浪袍。”那金家修士揖手一礼,道,“请公子随小人去试衣。”

 

若只是试衣,随便派个婢仆捧着衣物就过来了,何必叫他“过去”。金光瑶面上仍是盈盈笑意,道了一声有劳带路。他明白金光善有话对他说,而且是要当面说……只是不知道自己这位亲生父亲有何打算?

 

门扇打开的一瞬,金光瑶微微垂下了眼眸。在他捱打受骂、忍饥挨饿的最艰难的日子里,“等到你父亲来接我们……”仿佛是一剂仙药,遥不可及,但吞下便可以远离俗世辛苦。未曾见过的金麟台是瑶台星宫,未曾谋面的父亲则在万朵牡丹间,只有一身金星雪浪袍若隐若现。连牡丹都是对着那枚金星雪浪珍珠扣幻想出的,因而花瓣都带着珍珠似的光彩……最后他终于见到了父亲,果然是风流俊秀、雍容典雅,无怪乎母亲对他死心塌地、念念不忘,可一句“想是那娼妓自抬身价”便给他泼了一身一头的冷水,从骨头深处寒颤起来。

 

但从小种下的期冀有时比理智还顽固,毕竟母亲魂牵梦绕着这个人,若是出现了转机……金光瑶猛然甩掉这个妄想,在心底苦笑:明知道怎么回事,却还想着那一点垂怜……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呀。

 

他只垂眸退避了那一瞬,门完全被推开时,金光瑶已是腰身笔直,端的是世家子不卑不亢的展扬大方。他看见金光善坐在桌边沏茶,茶饼投入滚水,片刻后便是满室清香沁人。“我儿来了?”金光善的注意似是全在茶上,闻得开门的响动也未抬头,只是对左右吩咐道,“带公子进里间更衣。”

 

金光瑶被这一句“我儿”砸在头上,行在长廊时想好的说辞顿时哽在了喉中。他未曾料到金光善人前怎样也不松口承认他,人后竟能这样“痛快”。不待他开口,金家修士齐齐应一声“是”,金光瑶便明白自己已经输了一着——不置一言等于应承,喊他一声父亲是难免的了。不一会儿,金光瑶从屏风后转出,金光善这才放下了茶具。

 

就金光善看来,他这个儿子长着一张很占便宜的脸。肤色白皙,眉心一点丹砂。眼珠黑白分明,灵活而不轻浮,面相很是干净伶俐,七分俊秀,三分机敏,嘴角眉梢总是着带微微的笑意,一看就是个灵巧乖觉的,人物。这样一张脸,讨女人欢心绝对足够,却又不会让男人产生反感和警惕;年长者觉得他可爱,年幼者又会觉得他可亲——就算不喜欢,也不会讨厌,所以说“很占便宜”。又胜在气度从容,头戴软纱罗乌帽,身穿兰陵金氏礼服,圆领袍衫的胸口上是一朵怒放的金星雪浪家徽,佩九环带,着六合靴,右手往腰间的佩剑上那么沉沉的一压,竟压出了一股不容侵犯的威势。

 

温家待他果然不差,金光善想,外姓弟子却能有这般气度,不愧是惜才爱才的温若寒手里培养出的人物。他亲手为金光瑶理了理衣襟,笑道:“金家人,果然还是穿金星雪浪袍才最好看。”

 

金光瑶往铜镜里一望,眉梢眼角的笑意里都写着“客套”,权作听不懂金光善的暗示。他端过方才盛着金星雪浪袍的檀木托盘放在桌上,一枚珍珠扣子悄然从袖中滑到了盘里。金光善见着此物,眉心一皱,向左右问道:“怎么?新送来的衣袍便脱了扣不成?”

 

“给公子制衣,小人们岂敢怠慢!”一名金家修士慌忙跪地,道,“宗主容禀,想是从小香囊里掉出来的。”

 

金光瑶神色一变,问道:“什么小香囊?”

 

“公子有所不知,每套金星雪浪袍都附着一个小香囊,内中盛满珍珠扣。一旦扣子松脱扯落,随时有替补……”他见金光瑶神情不对,声音禁不住越说越小。金光善拈起扣子细细一看,珍珠光润却泛黄,显然已经有些年岁了——虽然被保护得很精心。他亦是心思灵敏之人,想想自己年轻时随手拿小物件哄女人的风流事,已经明白了几分。

 

金光瑶的一张笑面仿佛变成了薄如飞霜的画皮,连唇瓣都轻颤起来,又用更深的微笑来死死抿住。这就是母亲珍藏半生的“信物”!这就是自己整个童年的期冀!母亲心心念念要让他认的“父亲”,留给他们母子的只是这种“常换常有”的草芥!

 

金光善随手把这枚珍珠扣子丢回盘中,一同丢下的还有方才温和慈爱的神情。他坐回椅子上时,面上已恢复了素日里那金麟台之主的莫测。“都下去。”他对金家修士们下令道。

 

 

魏长泽回到房中时,正看见红衣的鬼修立在桌前——说是“红衣”其实不太恰当,那鬼修整个人都裹在一团氤氲血雾中,无风自动,自熄自生。他背对着门,宣纸铺在案上,细长手指提笔时格外优雅。开到荼蘼花事了,魏长泽看见他在纸上反复写着,开到荼蘼花事了。

 

他稍稍退了一步,门扇就在他背后关上了。轻巧无声,一对小纸人翩翩地盘旋着。

 

魏长泽心里已然是澈净明通,前世不得其解的问题纷纷有了答案——前世他未能涉足乱葬岗,毕竟“连人带魂,有去无回”并不是一句吓唬人的空话。在身为厉鬼的魏长泽眼中,那里黑气万重叠层深,煞气戾气比起聂家刀灵还要可怖。他能去吃人堡营救亡魂,能在不夜天引集怨鬼,唯独乱葬岗不得入。直到“魏”无羡带着温情一脉入驻,煞气才稍稍消解了些——但魏长泽总觉得有双眼睛望着自己。这种感觉无法找到凭证,就好像浅水中的鱼儿察觉到了万丈深渊下的凝望。

 

现在疑问差不多都解开了——招阴旗、附魂纸人、点睛召将术和锁灵囊的发明,阴虎符的由来,吹笛驭尸的复杂曲调和那些精妙的符箓。所谓“夷陵老祖”之所以能对抗经过数千年传承磨砺的正道功法,是因为背后同样是经过数千年磨砺的鬼道手段。为什么受过安魂礼的温家人死后纷纷被操纵着攻打自家,甚至连祖坟毁于一旦?因为那只是防止自己尸变,忽略了外人的催化——世家安魂礼发明时,能大规模驭尸的功法早就失传了。你如何会想着对付一个不存在的东西?

 

就好像屠龙之术必然要求有龙存在一样,这样才能研究怎样束缚龙身,怎样避开龙角。当龙不存于世,屠龙功法也就成为空谈,被人抛弃。鬼道早就被正道绞杀殆尽,连“怨气也是气”这种基础都能让蓝启仁这样的世家嫡脉“大惊诧”“大气恼”,哪还有人清楚怎么应对鬼道?

 

现在,魏长泽觉得,古时的灾难复活了。

 

“坐。”那鬼修打了个手势,他的声音好似湖底的水波,幽冷却低柔,好像能把人心浸在其中荡漾。他转过身来,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魏长泽:“许久没有见过这样成气候的鬼修了。让本座看看……厉鬼在人躯内,却又不是献舍,不是夺舍,亦非画皮之术。你是如何融合得这样好的?”

 

魏长泽不答。又听得他道:“其实若非太贪恋凡人生活,鬼修还是脱去此壳发展得更好些。等到修为实在无进境,本座可以指点你怎么处理这副皮囊。”

 

“就像你指点江婴一样?”魏长泽忽而开口。

 

“棋子而已,谈何指点。”那鬼修哑然失笑,“江家祖宗当年伙同温卯他们,把本座逼死在荼蘼丘,斩穷奇以血炼封印,害的本座千年不得出。如今本座偏要操纵他们的嫡系子孙互相残杀,岂不是赏心乐事?”

 

江无羡……论血统倒真是嫡脉。魏长泽决定绝不说明事实,让他能误会多久便误会多久。

 

“倒是有一个孩子让本座很喜欢,同世家无瓜葛,聪慧温良根骨上佳。可惜本座眼下事情太多,只能把他先放一放。”那鬼修摆了摆手,道,“闲话便到此为止,先生与我同是鬼修,都不是世家之人,想来也不必为难彼此。本座将将看见一只灵鸟往南飞,特意带过来与先生观赏一二。”

 

他袍袖一拂,一只黑气缠身、毛羽凌乱的鸟儿被摔在桌上。细长苍白的手指解下信筒,取出其中的绢帛晃了晃:“瞧瞧这个,满纸胡言乱语,若这是先生同江家宗主的通信,未必太不严谨了。”

 

“阁下待要如何?”魏长泽从他的话里已然听出,他对所有世家都存着深沉恶意,对鬼修和宗门中人却算是宽和,自己还存有余地,“要杀要剐,悉听尊便。只是,在下不才,死前惊动整个不夜天城还做得到。那时便是‘你怕,我不怕’了。”

 

他清楚这鬼修绝不愿意暴露,下棋是一回事,以身为棋是另一回事。只要世间不知有他,他便一直是搅动风云的局外人。

 

“我不杀也不剐,仅仅建议先生把信重写一遍。”鬼修道,“删去其中本座的部分,把最明面的东西告诉江家宗主——比如那孩子闹出了多大动静,比如阴虎符如何可怖。顺便可以加一些私密汇报——告诉他说温家宗主有些走火入魔的迹象,此次对蓝家用兵恐怕是意在歼除江氏,扫荡莲花坞。告诉他说百家子弟现在出入都不自由,即将被扣留为人质。要写得隐晦,却好像一座山悬在头上。江家孩子的几只灵鸟传书,本座来修改。而先生的信,本座看着你写。”

 

 

“你想让我跟你回金麟台?”金光瑶怒极反笑,连敬语也一时抛到了脑后,“敢问是做小厮还是当管家?我师承不夜天城温宗主,岐山养我近十年,金宗主打算凭一言把我带回去使唤?”

 

“年轻人何必这么大火气。”金光善折扇轻摇,道,“我起先没有认你的打算——虽然温若寒把你养得不错,但还不到能让我为你忍下家宅不宁的地步。但现在看来,带你回去的好处却比代价大多了。我早知道子轩对温家大小姐十二分中意,却没想到中意到这个地步——就这几天观察。我夫人你也见了,简直弄不明白谁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,活像儿子是她女婿,儿媳才是她亲女儿一样。没过门就成了这样,等到他们完婚,我怕整个金麟台都要变成‘兰陵监察寮’了。此次接你回去,好让子轩母子懂点事。”

 

“父亲打得好算盘。”金光瑶冷冷道,“可我为何要随父亲回去呢?一样是辅佐他人,温旭大公子比之金子轩分毫不差,温宗主对我栽培爱护,岐山上下尊我敬我,比之父亲,温宗主强了千百倍,我如何能让他老人家伤心?”他顿了顿,道:“何况,温澄小姐光明坦荡,心如冰雪,实在不必平白猜忌。”

 

金光善微微向前倾身,似是在仔细打量着金光瑶,忽然失笑:“我以为你孤身在岐山长大,应该有点长进,怎地还是如此天真?温澄能力不俗,父亲是温若寒兄长是温旭,如何还有‘平白猜忌’?只是防微杜渐而已。身为掌权之人,父子兄弟尚且不论,更不要把你的存亡寄托在别人‘垂怜’上。至于你为何要回去——毕竟你是金、光、瑶。”

 

他闲闲道:“在温家,你当不上长老,成不了内门。少年称‘公子’,长大是‘先生’,一生客居,你便甘心?你说话永远没有温家长老有分量,永远会有人猜忌你。若你单单是‘孟瑶’还好办,但你是我金光善的儿子,温家金家就算永远亲密,有些事务你也要避嫌。若是有朝一日……”他的声音拖了一个意味深长的长腔,不必再往下说,金光瑶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。

 

门在此时打开了。

 

一个衣着素淡端庄的妇人由两名婢女领入房中,欣喜过剧,面上已经有些恍惚了。见着金光善,她颤声喊道:“金……金郎……”

 

在孟诗眼中,仿佛时光倒退回了她最好的年岁。铭心刻骨的挚爱风姿不减,悠然向她回望过来。“是我这些年疏忽,对不起你们母子。”金光善叹道,“如今阿瑶不愿认我,不想跟我回金麟台,也是应当。”

 

孟诗望向此时如遭火焚的金光瑶,眼里已然带了近于祈求的莹然泪光。

 

金光瑶一直清楚自己生父的无情,但他没想到金光善能无情到这种程度、利用到这种境界。指节在恨生剑柄上攥得泛白,金光瑶一言不发,猛然转身出外,他的教育已经完成了。

 

 

三日后,温家出击云深不知处,统帅为少主温旭。


评论(157)

热度(1457)

  1. 共28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