薜荔

【魏长泽重生】沧浪归泽(二十二)

黑体部分考据自原著



整个修真界掀起了轩然大波。

子时,不夜天城炎阳殿里,大大小小近五十位家主依席而坐。首席是温若寒温旭在外,温晁和温澄列座左右,金光瑶垂手侍立在他身旁。前列尽是家主、名士一级的人物,神色肃然。后列则是次一等的修士,都如临大敌,不时低声私语一两句“真没想到”、“怎会如此”、“真是自取灭亡”。

席上金光瑶神色恭谨、语气软和地款款道来:

“……在云深不知处催动陈情,将那堆积蓝家人尸体全数凶化,杀六名督工,伤者七十有余。随后他便伙同蓝忘机,带着这些凶尸去了拘禁地,要把那里的氏残党带走。在姑苏的监视者们出面抵挡,又被他驱使恶灵和凶尸击退,带着那五十余人扬长而去。进入乱葬岗后,他让几百具凶尸守在山下巡逻,我们的人到现在都一步也上不去。”

 

听完之后,炎阳殿里一片静默

 

“大哥可有受伤?”温澄急道。

 

“小姐放心,大公子无恙。”金光瑶微微垂首,恭敬答道。

 

半晌,温晁嗤笑一声,道:“江无羡同蓝家人有什么杀父母冤仇?堂堂正正战死还算是好汉,变成污秽凶尸,连个往生捞不着。还有那个蓝忘机,妄称什么景行含光,就看着死去的族人在山下游荡,给他们当恶狗看家护院?我哥抬抬手给那些蓝家混蛋一条生路,他们倒是满地蹦跶起来了!”

 

一言激起了共鸣,据说温旭大公子待俘虏还说得过去,只是驱使他们做些土木活计、帮忙修建姑苏监察寮,并没有什么残杀。但战俘难道要供起来养着吗?而且一些低阶低到尘埃里、一辈子都难出头的修士普通人家的平民也参与了修建,民夫建得,蓝家人就建不得?更听说俘虏中有个老妇年纪太大,不用和其他俘虏一样做苦力,还准许她把小外孙用布条绑在背上带。如此看来,温旭确实没有把蓝家斩尽杀绝的打算,否则浪费粮食的老幼留着干什么?

 

但江无羡这么一手,原本的战俘就又成了敌军,杀伤督工更是把温家得罪得彻底,不知这“夷陵老祖”和一群乌合之众,顶得住几天的攻势?

 

温澄与温晁对视一眼,心领神会,一齐起身下拜在温若寒面前,道:“孩儿请命,前去援助兄长!”

 

要知道,他们早在出征令下便踌躇满志想要历练一二,谁知俱不在点将名单上。温晁气得一蹦三尺高,拿着那一纸文书要找父亲请战,结果没见到父亲便被母亲虞紫鸢一顿好训斥。温澄赶到时,却见温晁正嗷嗷挣扎着,被母亲扯着耳朵拖去练功场。而温逐流抱臂站在廊下,眼中尽是无可奈何。

 

“父亲母亲不放晁儿去战场,是担忧他修为不够,给大哥添乱,我又为何不能前去?”

 

温逐流望向温澄,他知道大小姐最是要强不过,自幼又在温若寒、虞紫鸢的教导下勤于修炼,一条紫电已然使得几近出神入化。想了想,温逐流低声道:“澄小姐可知江南的动向?”

 

温澄杏眼微微睁大,闪过一丝疑惑:“父亲不是已经给江家宗主去了信么?”

 

“宗主一封信寄给江枫映,蓝家的附属家族一夜之间‘自立’大半,尤其紧邻长江的家族,无一个继续效忠蓝家。”温逐流静静道,“江家宗主回信保证,大公子出征,一路必定畅通无阻,兵不血刃。”

 

“江家宗主替他们保证?”温澄准确地捕捉到了其中的信息,“他们全部倒向了莲花坞?!”

 

“江枫映其人,一向把江南经营得铁桶一般。”温逐流道,“属下听闻,他把势力甚至推到了岭南,作为家族纵深之地。不夜天城虽然有眉山虞氏为盟友,此次又一定能拿下姑苏,但……”

 

但江枫映必然不会让温家势力在江南连成片。此次出征,无异于在江家的地盘砸钉子。温澄心里已经明白了,一跺脚,道:“那父亲还去什么信?打一个措手不及岂不更好?”

 

“蓝家少宗主……”

 

温澄懊恼道:“蓝曦臣算是他半个养子!”

 

若是不传书一封,江家站在蓝家一面,联合长江以南诸家族,那就是一场席卷百家的大风暴了。温逐流看着温澄面上的神情不断变化,最终猛然转身而去,不禁露出了微微一丝笑。大小姐聪慧干练,将来也必定是百家博弈中最举足轻重的执棋人之一,但现在毕竟还稚嫩——为何只令大公子前去?这便是缘由了。

 

但此时,邪魔鬼道人人得而诛之,围剿乱葬岗更是天理应当,不用思虑其他。温澄仰头望向父亲,眼中尽是期冀。

 

温若寒做了个“起来”的手势,讽笑一声,道:“鬼道猖狂至此,倒是让本座有些兴趣了。传我命令,不夜天城上下备战,本座要亲自去乱葬岗看一看。”

 

温晁的下巴倏地掉了下来,满面不可思议:“父亲……亲自去……对付江无羡?那我们……”

 

“你们两个去闭关。”温若寒吩咐,“为父拨十三位长老盯着你们。”

 

“爹!杀鸡焉用宰牛刀啊!”温晁再也顾不得什么体统,扑上去扒住温若寒的膝盖,左右摇晃着恳求,“要不您去闭关练您的神功,十三位长老给您护法,我和姐姐去找大哥?”

 

金光瑶不忍卒观地侧过了头。

 

温若寒抬起一只手笑摸儿子脑袋,难得在人前有了点慈父风范,随即面色一肃,道:“把澄儿晁儿带下去,闭关今夜开始!”

 

“父亲!”

 

“父——亲——!!!!爹——!!!!!”

 

 

 

“那是什么动静?”客房里,金子轩猛然抬起头,“我好像听见,温姑娘……”

 

“子轩必然听错了。”金子勋睡得迷迷糊糊,随口道,内心感叹这求学真是一波三折、风雨飘摇。但如日中天的温家对腐朽败落的蓝家宣战,本来就不用年少的公子们操心。倒是有些蓝家属族的子弟担忧自家被“殃及池鱼”,这几日纷纷收到平安家信,心里一块石头也落地了。

 

金子轩却是拥被惊坐而起,心里只怕温澄有何处惹恼了她父亲。温若寒在他印象里一向威严莫测,有时甚至近于喜怒无常,若是温澄被禁足,甚至挨责打……

 

一阵冷风吹来,金子勋猛然打了个寒战,他揉着眼一望,却见窗扇半开半合,夜风穿堂而过,而金子轩的床帐里早已空空荡荡了。

 

“子轩?!”

 

 

江彻的指尖在桌上轻悄滑过,触着壶把,稳稳端起了茶壶。一举一动都是在子夜的漆黑里摸索,带着一丝自然天成的剑意——不疾不徐,分毫不错,好像在正午烈日下挽了个再漂亮不过的剑花。

 

他和蓝曦臣在漆黑里对坐着,此时当然不能点灯,半夜的烛火最引人注目了。

 

江彻倒了一盏茶推给对方,在水声里轻声开口:“不夜天城内外森严,对你的通缉又正在风头上,我还是没找到送你出去的法子。”

 

把蓝曦臣带回自己住处本是下下之策——可是温家人到处搜山检岭,公子们的住处反而最出其不意。然而这里每天有仆人打扫,还配了小厮服侍,不然总不能让公子小姐们自己铺床扫地洗衣服?幸而他在魏长泽的指点下学了些障眼法的伎俩,这几日倒真的把人藏住了。

 

“无碍。”蓝曦臣温然一笑,道,“我听闻有姑苏的消息,我那‘好’父亲……”

 

“节哀。”江彻握着茶盏的手指渐渐收紧了。

 

蓝曦臣只是有些遗憾自己没能亲眼目睹,也没亲手把那畜生送上死路。不过青蘅君那时的状态早已命不久矣,温旭只是做了最后一步,这样想倒是舒服不少。他听着江彻悄声讲述乱葬岗、蓝家战俘和夷陵老祖,在黑暗里阖双目静静沉思。“一条死路。”他道。

 

江彻的左手试探着覆上他的手,用力握握以示安慰:“莲花坞也是你的家。”

 

错了,蓝曦臣的唇角浮起一丝无人可见的微笑,从没有什么“也”,他只有一个家让他魂牵梦萦。蓝曦臣给自己添了点茶,他早就习惯了如此坐在静谧中,外面永远是风雨方殷,一手尽情搅动乌云。但他头上有遮护的羽翼,有人愿意守护他绝不离去。把江无羡引进蓝家,本来是顺手一步棋,谁知效果如此惊人。可见某些人天赋异禀,生来就是亡族败家的料。

 

正在此时,江彻和蓝曦臣忽然警觉起来。

 

他们听到了脚步声,由远而近,向着这边而来。

 

江彻几步到门边,透过门缝看去,来人并未掌灯,在月光下影影绰绰。但已经足够让江彻看清他是谁了。

 

——金光瑶。

 

金光瑶看见了门缝里一闪而过的寒光,那是月光照在剑锋上的寒光。他并未敲门,亦未曾出一言,只是把折好的字条轻轻塞了进去。片刻之后,朱漆门扇悄然打开,刚好够让他侧身而入。

 

“你说魏先生和阿洋都……被鬼缠身?阿洋还向你求救?”

 

“真要说起来,不止魏先生和成美,世家中人,没有谁能说自己安全。”明明是如此骇人听闻之言,金光瑶却说得平静而笃定,“我听说魏先生前日和江家队伍离开了岐山?”

 

“他们只是来护送我们入学,现在一切已安置妥当,为何不离开?”江彻皱眉问道。

 

金光瑶微微仰起头,似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:“别人不好确定……至少魏先生,他怕是回不去莲花坞了。”

 

黑暗里传来座椅移动的声响,蓝曦臣走出了障眼结界。“不必担心,如若要告发,他早就如此做了。”他对江彻道,“金公子必然有自己的打算,否则……蓝某岂能还站在这里说话。”

 

“同病相怜罢了,”金光瑶的微笑在月光下几分阴森,几分了然,“并不是每一个儿子,都对自己亲爹有父子之情的。不过……蓝大公子似乎比我恨得更深沉些。眼下不妨开诚布公,不知二位可曾听过关于乱葬岗所谓‘前世今生’的典故?在下把这些日子发生的所有怪事串联起来,倒是发现了些不得了的东西。”

 

蓝家藏书驳杂众多,蓝曦臣心念电转之下,心中猛然一震:“开到荼蘼花事了?”

 

“若是有谁能在不夜天城如入无人之境,能在我眼前把成美逼到暗语传信,能当着我师父和金光善让江无羡逃脱,又和乱葬岗千丝万缕的联系,还是鬼道集大成者……排除所有不可能,剩下的再荒唐也是事实。”金光瑶道,“而成美被鬼灵监视,只要有机会见到我,不可能不立刻给我传消息。那么细细推算时间节点,他是在魏先生的房间被那鬼魔盯上的——前几日他出入魏先生房间的次数明显减少,更能说明问题了。”

 

江彻几乎愣在原地:“你……这些是怎么串起来的?”

 

蓝曦臣却并不怎么惊奇的样子,他开门见山问道:“你查到的东西,都告诉了谁?”

 

“我师父。”金光瑶坦然道,“至于他老人家想要告知谁,就全看师父的思虑了。现在我把这些告诉江公子,请处处留心,保护来求学的世家子弟们。”

 

“我……”江彻一头雾水,“你告诉我什么了?”

 

“稍安勿躁,”蓝曦臣安抚地温雅一笑,“一会儿我慢慢梳理给你。”他转向金光瑶,沉吟道:“金子轩坦荡纯真,聂怀桑修为平平,薛洋受制于人,确实阿彻是较为合适的托付之人。只是,温宗主如何保护他的妻子儿女?”

 

“师父留下十三位长老镇守不夜天城,外加重兵护卫,守护夫人、晁公子和澄小姐。”金光瑶道,“为防止再有神不知鬼不觉的邪道手段侵害公子小姐,宗主命他们在祖灵之地闭关。那里的阵法是穷奇血炼,与‘那位’的封印同源,保管他望洋兴叹。”

 

“看来真要有一场血战了。”蓝曦臣叹道,“而且……恐怕是天下之战。”

 

金光瑶点头道:“正是天下之战。现在师父最担忧的是大公子……真是千金难买‘早知道’,大公子绝不应该出战的。”

 

 

 

温家集结备战、温旭大公子整修据点城池、八方风起云动的大战前夕,于江无羡看来却是相安无事的平淡日子。无羡领着十名家修士在乱葬岗上种种地,修修屋,炼炼尸,做做道具。每日闲暇时间就玩儿蓝家那个才一点大的孩子蓝景仪,把他挂在树上,或者埋在土里只露出个头,哄他说晒晒太阳再浇点水可以长得更快,倒是乐趣十足。

 

无羡能下山的日子不多,因为整座乱葬岗上所有的阴煞之物全靠他一个人镇住——至少江无羡自己如是认为——不能离得太远,也不能走得太久,他又是个生性好动、在一个地方呆不住的人,只好常常跑到最近的那个小镇上以采购之名东游西逛。至于花销?自然是蓝忘机付账。江无羡心道:“哎,反正蓝湛那么有钱,让他再付一次账也没什么。大不了下回我再请他好了。话说他身上应该还有钱吧,不至于才买了这些东西就花光了。”

 

蓝忘机的日子却远不如江无羡那样潇洒,他叔父和相当一部分族人被囚地火狱,父亲与三十三位蓝家长老死于非命。虽然他不甚在意那些长老的死活,叔父,尤其是兄长……兄长去了何处?兄长不知道蓝家又在乱葬岗上站稳脚跟了吗?或者兄长正在向乱葬岗赶来?

 

只有这时,他心底才会隐隐约约浮起对前路的迷茫。看看嬉嬉笑笑的江无羡,看看时常被埋得面色发紫还要在脸上被洒水的小蓝景仪,看看灰头土脸的族人——素衣白裳完全不适合劳作,被泥土染上了洗不净的污,广袖滑稽地扎起来,光脚在地里踩来踩去。事情是怎么变成了这样?

 

蓝忘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多么扭曲、高压而病态的环境长大,但被拧压的意志唯一一次井喷,便是眼前鲜活肆意的江无羡……这个人可以让他把一切雅正抛到脑后,陪着他酒后偷鸡摸枣。哪怕他持剑与天下为敌,他也并不算自私,因为他是为了守护江无羡……我的,我的,带回去,藏起来……

 

他的目光一点点阴骘起来,望着远处的三个身影。江无羡收留的不止蓝家人,还有温情温宁姐弟,和千里迢迢寻来的江厌离。温宁因为父亲发疯,某一日被活活砸死,温情一路奔波来求已经鬼道扬名的江无羡帮助。结果就是江无羡和温情嘻嘻哈哈,整日整日“修理”温宁,还天天嚷嚷着“羡羡三岁呀”在江厌离那里打滚撒娇要喝莲藕排骨汤,江厌离还每每用手帕给他擦嘴!

 

要是真能“藏起来”就好了……

一点碎碎念:晁晁: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!爹爹爹爹爹爹爹爹!

澄澄:父亲!

轩哥(沉睡梦中惊坐起):啊!温姑娘怎么了?(只注意到了澄澄)

晁晁/勋哥(冷漠脸):呵,男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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